誰能讓我?guī)ё咝强?br />
遲子建
①祭灶前夜,我回到故鄉(xiāng)。想必半個冬天在哈爾濱為煙霾所困,沒過多少有藍(lán)天的日子,也沒呼吸多少好空氣,眼睛和肺子空前虧著了,所以下了火車進(jìn)了家,一頓酒肉下肚,見午后陽光甚好,窗外是白雪世界,也不顧旅途勞頓,冒著零下四十度的嚴(yán)寒,就去戶外散步了。
②我沒戴口罩,大口大口呼吸著來自山野的新鮮空氣。呼出的熱氣與冷空氣交融,很快在我面部制造了一場“樹掛”,未被帽子圍巾護(hù)衛(wèi)住的劉海、鬢角和睫毛,頃刻間濡滿霜雪。劉海宛如盛開的梨樹,變得沉實(shí)了——那是花朵壓彎枝條了!而寒風(fēng)在我鬢角,不打招呼地插上兩支鵝毛筆了!它們這么做,是想讓我書寫冬天的詩篇吧。最有趣的是上下睫毛,霜雪做了紅娘,生生將它們黏在一起了!可我要賞這大好冬景,就得讓它們勞燕分飛。不管外部環(huán)境多么酷寒,人的眼睛永遠(yuǎn)涌動著溫泉,只要使勁眨眼,眼底的熱氣就把睫毛的霜雪融化了!不過睫毛正濃情蜜意著,拆散它們是要付出代價(jià)的。你眨眼撕扯它們的時(shí)候,脫落的霜雪會掠走幾根睫毛,做它們的俘虜。如果你冰天雪地走一遭回來,發(fā)現(xiàn)睫毛稀疏了,千萬不要大驚小怪啊。
③踩著白雪走在街上,聽著“咯吱——咯吱——”的回聲,如聞天籟。抬頭看天,它是那么的藍(lán),藍(lán)得不真實(shí)似的,讓人懷疑自己被罩在水晶玻璃里,直想用一把大錘,砸向那片蔚藍(lán),看它是不是天!
④這場雪中漫步,使我受了風(fēng)寒,當(dāng)夜就咳嗽起來??鹊盟恢臅r(shí)候,我關(guān)掉燈,站在窗前望星空。窗外的山巒原野,此刻被白雪統(tǒng)率著,即便是下弦月的日子,半個月亮加上滿天繁星,也把它們照亮了。十多年前我和愛人最喜歡夜晚撩開窗簾,依偎在床上賞月。我們不止一次看見流星劃過。很奇怪,他去世后,我回到我們生活的地方,還是躺在這張床上,獨(dú)自也賞了無數(shù)輪好月亮,卻很少看到流星。如果說他是流星的話,他劃過短暫的生命時(shí)空后,我是多么希望他落入我的心底啊。因?yàn)榈搅宋倚牡?,他就是做了恒星了,再不會隕落??晌疑钪枢l(xiāng)的原野,是他魂?duì)繅粝抵?。而他墜入原野,是墜入遼闊和自由,比墜入愛人的心,更加地久天長。
⑤故鄉(xiāng)的星空顯得很低,星星仿佛枝頭的花朵,唾手可得。這樣的星空,也就給人花團(tuán)錦簇的感覺。我也曾無數(shù)次站在城市的窗前望星空,可那里空氣一年不如一年,我見到的星月,容顏也就越來越憔悴。月亮常常烏蒙蒙就出來了,像是多日沒洗臉?biāo)频?;而星星稀疏極了,混沌的大氣中,有一張看不見的嘴,吞噬了太多的星星。所以每次回鄉(xiāng),我最愜意的,就是望星空。
⑥年過完了,我也要返城了。每次離開故鄉(xiāng),家人都會讓我?guī)细魃G色食品,野生的蘑菇木耳,小磨坊磨出的黑面,各類江魚,韭菜花,風(fēng)干腸,小笨雞,山野菜等,夠我吃小半年的。因?yàn)檫@半個冬天在哈爾濱被PM2.5所害,太向往新鮮空氣了,我這次最想帶走的,不是故鄉(xiāng)的吃食,而是星空!因?yàn)閹ё哌@樣的星空,就有了藍(lán)天,有了好空氣,有了溫柔的夢鄉(xiāng)!
⑦可是誰能讓我?guī)ё咝强漳兀?br />
(選自《文匯報(bào)》,有刪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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